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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”


作者:子敏(台)

  按实际的需要来说,这个家应该有5个便盆,洗澡间的空间应该扩大3倍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我们5个都把洗澡间作为现代生活的避难所,都喜欢躲在那里面享受一点轻松,一点宁静。
  老大、老二就读的学校在郊区,她们每天的紧张生活可以作为现代儿童生活的代表。清晨6点钟闹钟叫的时候,她们像机器人应声而起,像火车走轨道一样的按一定路线走进洗澡间,在一定的地方抓漱口杯和牙刷,按一定的分量挤牙膏,按一定的方式刷牙,按一定的顺序轮流洗脸,坐一定的位于,吃一定的早餐,带一定的饭盒,在一定的时间出门,到一定的地方等准时到达的校车。在学校按一定的功课表上课,在一定的时间搭校车回家,坐在一定的书桌前面做一定的功课,在一定的时间做完,在一定的时间洗澡,然后换一定的睡衣到一定的小床去睡觉。为了冲破这许多“一定”,她们只有在大便方面找出路。
  老大、老二,大便都没有一定的时间,但是并没有违反“每日大便一次”的规定。她们天天“大”,可是时间天天变。
  老大家庭作业比较多,所以她“大”的时间都在作业快做完的时候。她进洗澡间以前多半不露声色,然后忽然失踪。家里每个人回家都有一份事情做,当然对于她的“离开工作岗位”都不大注意。通常都是耳聪目明的小老三先发现情形有异:“大姊到哪儿去了?”她到每一个房间去找。找到最后,她忽然想起:“我知道了!”大喜过望,匆匆挑选两件心爱的玩具,三脚两步冲进洗澡间。再过一会儿,里面传出来两个孩子的谈笑声、谈天声,有说有笑,使人羡慕。令人着急的是在她们的谈笑声中,有一种“一进此门,再不回头”的预兆。时间滴答的脚步声,对她们再不起作用。半个钟头,再来半个钟头,两个孩子全没罢手的意思。
  只有在“大”的时候,老大才能享受一点“手足之乐”,一离开洗澡间,这一切都完了。可是为了使孩子的生活纳入正轨,终身伴侣必定会不停的跟我交换眼色。她的“怎么样?”的眼色越来越逼人,我的“让她们多玩玩吧”的眼色越来越无力。到了最后,我坚强起来,眼中闪耀着“慧剑”的寒光,给她打过去一个“时间到!”的信号。她踩着进行曲的步伐,昂头走进洗澡间,不到5秒钟,两个吸嘴的小家伙垂头丧气的跟着她出来了。
  老二要“大”的时候是有征兆的。她一定会先走进书房来,在大书架前面挑选“大便书”。她选书的严格认真,很像主妇在市场里挑猪肉,猪有一身肉,但是没有一块能中意。老二总要把一堆书翻遍,然后问我:“家里还有什么好书?”我是一个把心眼儿用在工作上,所以有福变得厚道的人;丢下手里的笔,跟她一起跪在地板上挑书。好容易跟她共同“决定”了七八本最佳儿童读物看她把书端走,心中实在得意,觉得自己又进行了一次“家庭教育”,觉得自己实在能“善尽艾青”。
  老二出了书房门,本该向南,但是她却往北走。那是洗澡间的方向。天天后悔,天天上当。老二这一去,就不知道哪年哪月才回来了。洗澡间里灯光辉煌,寂静无声,她在那里面享受“坐读之乐”。
  “爸爸,你有没有时间?”有时候她会隔着三道门遥呼,把我“请”进去问字,“请”进去讨论内容。
 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问她功课做好了没有。
  “还没有。”
  “那么赶快大呀!”
  “我想先歇一会儿。”
  有什么办法?这个小机器人所以能读不少的儿童读物,跟这个“大”大大有关。
  终身伴侣虽然没有说出口,但是却常常暗示我是“上梁不正”。从生理和心理的交互作用来看,一个人在“大”的时候,确实会产生一种“减轻负担”的感觉。从物理观点来看,它也确实是使人减轻了负担。减轻负担等于精神上的轻松,精神轻松的时候心理最“卫生”。因此,生理上“最不卫生”的作用,却造成了心理上的“最卫生”。
  一个人在“大”的时候,绝不会悲观。一个悲观的人,绝对“大”不出来。紧张或焦虑过度的人,通常都患便秘。有了这个理论根据,我常常大模大样的到洗澡间里去“大”,“大”着不肯出来;带进去的东西很多:烟灰缸、打火机。香烟、报纸、书、“灵感簿”、圆珠笔。这就是终身伴侣所说的,我的每天必有的一次“搬家”;也就是老三回答“爸爸在哪里”的时候所说的:“他在那边办公!”
  终身伴侣对我的“大”法并不满意,但是对于我的竟敢在机器时代顶撞“时间巨人”,也很“惊佩”。我们的家一向是“弥漫爱家气氛,充满个人色彩”惯了的,并不希望“惨不忍睹”地把每一个人都切成同样大小的“肉了儿”。有一部家庭宪法做护符,我“大”得相当称心。
  为了敬重终身伴侣,这里应该跳过一人,不多描述。但是忍不住要透露一点感想:也相当的浪费时间。
  老三还不到“抽水马桶年龄”,为了怕她掉到“其实并不脏”的池子里去,所以还一直让她实行“个人小盆制”。她模仿力极强,所以全家缺点都在她一身。她要“大”的时候,先搬一把小椅子,放在她的便盆边,然后过来招呼:“爸爸,去陪我‘大’!”
  她要我坐在她旁边,帮她赶“从来没遇到过”的,但“恐怕会来”的老鼠。等我入座以后,“等一等,”她说。然后她去搬来一堆书,一堆玩具,一堆“办家家酒的”,摊了一地。然后是她人座,遥指地上的某一件东西,我就由她食指的尖端画出一道想像的延长线,把那一件东西递给她。“错!”她说。“答对了,一个灯!”她说。她要跟我玩儿“田边俱乐部”,她要跟我玩儿“与君同乐”,她要跟我玩儿“大千世界”,她要跟我玩儿“亮叔叔”……
  假如家里的洗澡间扩大3倍,假如家里有5个便盆,我们必定会冷落了起坐间。因为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了更理想、更使人称心满意的全家的聚会所。

  原载《台港幽默散文精品鉴赏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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