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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赌博种种,目前以麻将最盛。据说这玩艺一度侵入美国,若干留学生靠教美国佬打麻将,不但不愁学费,有的还着实储蓄了几文,带回中国娶了媳妇。前些时有几位赌徒——我想,一个星期如果有三天以上的晚上都坐在牌桌上,恐怕就是义不容辞的赌徒啦——该几位赌徒互相得意曰:“我到美国教打麻将,也比在台北混得好”,说这话就十足证明他天天只顾打麻将而无暇打听行情。约在五十年前,柏杨先生在美国往身上贴金的时候,教麻将还有机会,但那时代早过去啦,现在美国丈夫绝不允许太太在家搞这玩艺。工业社会竞争激烈,必须不断上进,才有饭吃,不像中国人故步自封也。
  阴历年也好,阳历年也好,或其他假期日子也好,应该“化赌博为郊游”,一家大小,到名胜地方,风景地方,甚至就到野外,跟大自然接触接触,孩子跑,大人笑,带点野餐,就地啃之,对一个人的身心,有极大帮助。这种情调当然不是赌徒们所可以领略的,但可以慢慢培养。
  世界上没有一个强大的民族,是以天天关着门苦赌为唯一娱乐的。日本人盘据台湾五十年,为台湾同胞带来最好的影响之一,就是郊游。柏杨先生举目所及,看到的全是台湾朋友全家出动的镜头,抱着孩子的焉,背着孩子的焉,提着照相机的焉,挽着野餐篮子的焉,骑车的焉,徜徉山水名胜之间,一种蓬勃的朝气,如日东升。可是一进其他省份朋友的家里,赫然一桌麻将(伟大一点的,还两桌三桌四桌五桌),孩子们彷徨无依,好像到了孤儿院。
  阴历年还有另一个副产品,就是炮仗——学名似乎叫“爆竹”,原意只不过是吓鬼的,取其声震天地,把穷鬼、恶鬼、病鬼、债鬼,或其他乱七八糟之鬼,统统轰出大门,剩下来的全是吉神瑞仙,一年就平平安安矣。不过到了现在,都市人口密集,尤其公寓式房屋,人口更是挤成一团,则除了吓鬼之外,其功用似乎也在吓人,只听噼哩扑拉,噼哩扑拉,响个没完,好容易响完,“通——”的一声,好像挨了一颗加农炮弹,窗户都哗啦啦地响。如此这般,一天一夜都不能阖眼,身体健康之辈,不阖眼也罢,如果家有病人,或家有病了的孩子,去劝他们不要放吧,劝也劝不住(而且酱缸蛆也不会关心别家病人和病孩子),则只有哭皇天矣。我在台南的一位朋友,他的小女儿初一那天发烧到三十九度,每一声鞭炮,她都在昏迷中惊醒抽搐,害得父母扑到她身上,流着眼泪喊曰:“乖儿,不要怕,乖儿,不要怕!”真不知道这是物质文明耶,抑经神文明耶?
  炮仗种类,在我老人家幼时,还寥寥无几,跟着科学的进步,这些年来,可真够多,曰“冲天炮”,曰“电光炮”,曰“老鼠炮”,曰“跳舞炮”,曰“小花炮”,曰“水鸳鸯”,曰“火花棒”,以及只有孩子们才知道的等等之炮,冲天炮不用介绍,乃中国最古老的一种炮,也是世界火箭的老祖宗,当十二世纪,已见诸中国史册。据说彼时也,开封被金兵包围困,宋王朝政府就在城墙上使用这玩艺跟援军联络。
  ——可惜中国的火箭只发展到炮仗为止,再没有进步。跟冲天炮同样是中国发明的,还有火药,而火药也只发展到炮仗为止,也再没有进步。有些酱缸蛆一提这些,不但不惭愧,反而发表学说曰:“看呀,这就是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的证据呀,洋人用火药制枪制炮,全是杀人武器,只咱们中国,用来做儿童玩具。”听起来每一个中国人都成了耶稣,使人不得不想起一个比喻:有一人家,受到强盗攻打,大家急得团团转,找弓也找不到,找箭也找不到,好容易打到一个,却是一个玩具的,于是东西被抢净光,女人被捉去卖掉当妓女,主人这时却大喜曰:“都来看呀,俺是多么爱好和平呀,连真弓箭都没有,只有孩子玩的假玩艺罢啦!”呜呼,这些话其谁欺?欺狗乎?恐怕非爱好和平也,而是大势已去,不爱好和平不行啦。非故意没有弓箭也,而是早送到当铺换酒喝啦。非不把火药冲天炮用到保家卫家圣战上也,后劲不继而已也。请问一声,鴉片之战焉,甲午之战焉,中国被打得头破血流,割地赔款,是中国爱好和平之故乎?抑中国打不胜人家之故乎?望乡台上搽粉——死要面子,也只有酱缸文化才产生这种景观。
  电光炮其声如原子弹。老鼠炮燃起后满地旋转。跳舞炮状如半截香头,用脚一蹊,噼啦乱爆,人就非跳不可。小花炮跟在花炮一样,燃火之后,喷出奇异焰火,好像孔雀开屏,喷到结尾,有的奄然熄灭,有的却“嗵”的一声,能把耳膜震出一平方公分巨洞。水鸳鸯是入水后仍能爆炸的玩艺。火花棒是女孩子玩的,像一枝直的蚊香,冒彩色火星,而且还可以利用棒端的白色结晶,在地上写字。
  一个地区的穷富,从炮伏的多寡上可以分辨出来。有些高级住宅区,除夕当天晚上,就爆声不断,入夜更多,正月初一初二能四十八小时不绝于耳。可是有些地区就不同矣,穷朋友集中之处,不过虚应故事,三声两声即行不继。盖别小看那玩艺不值钱,不要说高级的,普通一个花炮,就要四元一枝,平均一家三个孩子,一个孩子放两个,就二十四元,这二十四元够买一天菜的,用来买炮仗,霎时化成云烟。而一个孩子如果想过瘾的话,他一天能爆掉一千元,夫一千元,正是大学堂教习半个月的薪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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