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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滤过性病毒里的那团乱草(DNA),一旦钻进正常细胞,被遗弃在细胞外面的臭皮囊——倒立着的电灯泡,就像被忤逆儿女遗弃了的老爹老娘一样,孤苦伶仃,老境堪怜,逐渐地或忽然地,消灭无踪。是它自身萎缩,终于化成一缕云烟?或是随血管而出巡,被排出体外?谁都不知道啦。迄今为止,还没有发现它有啥重要,所以也没有去追查它的行踪。而乱草老爷钻进细胞之后,跟孙悟空先生钻进老魔肚子里一样。看它忙吧。孙悟空先生忙的是拳打脚踢,要老魔送出唐僧过山。乱草老爷却像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工,目不斜视,分秒必争,在那里拼命制造它的原来母体形象——另一个倒立着的电灯泡。而且它的工作永没有止境,盖新出现的倒立电灯泡里也有乱草,新的乱草也脱颖而出,于是一个倒立电灯泡连一个倒立电灯泡,不久就制造出来百万个千万个倒立电灯泡(没有人知道它制造的终极数目)。最后,细胞老爷内部全是倒立着的电灯泡。最后,细胞老爷内部实在装不下啦,而乱草老爷仍拼命地继续盛大推出它的新产品,于是,“轰”的一声,细胞爆炸——爆炸也者,乃剃头的拍巴掌,完蛋之意。
  该细胞完蛋之后,千千万万倒立着的电灯,蜂拥而出,如鱼得水,欢天喜地,再去找别的正常细胞。有的一个找到一个,有的几个共同找到一个,反正是到了后来,千万个滤过性病毒,找到千万个正常细胞,找到之后,伸出玉足,紧抓住不放,乱草老爷再纷纷钻进细胞肚子里,再大忙特忙,再拼命制造千万个新的母体形象。一切历史重演,等到细胞老爷承受不住窝里反,再“轰”的一声,爆成碎片。这一次不是一个细胞完蛋啦,而是千千万万个细胞完蛋。如此这般,滤过性病毒排山倒海般繁殖,人们只好大病特病,隆重归阴。
  ——当一个滤过性病毒,实在没意思,它们啥都不会,既无雄心大志,又没有变点花样的本领,只会盲目地复制倒立电灯泡。我老人家哪一天如果碰到耶稣先生,一定要请他转问他老爹,当初造万物时,造出这种无聊的玩艺干啥?
  细胞的死亡只是结局的一种,还有别的结局。这要看滤过性病毒的种类而定,有的乱草老爷固引起细胞死亡,有的乱草老爷则引起细胞变形。关于这一点,学问可大啦,大得连柏杨先生都弄不懂。盖变形虽然变形,甲乱草引起的变形像个葫芦,乙乱草引起的变形则像个砚台,丙乱草引起的变形却像个原子笔。而某一种乱草,只能钻进某一种细胞,对另一种细胞却钻不进去——有些只能钻进肝细胞,有些只能钻进肺细胞,有些只能钻进肠细胞。好比说,脚后跟上的细胞,任凭你再厉害的滤过性病毒乱草,都钻不进去,如果硬钻,包管头断颈折。这种必须门当户对才下手的情形,科学家称之为“特定的寄生”。
  好比说,A二猪型的滤过性病毒,也就是A二猪型的倒立电灯泡,它的乱草一旦在人体里大展鸿图,医生老爷就称之为A二猪型感冒。据说,砍杀尔也可能是一种滤过性病毒大展鸿图的结果。这种倒立电灯泡法力无边,不但使细胞变形,而且使细胞分裂。不但使细胞分裂,而且使细胞壁固若金汤,刀枪不入。世间已知的药物,只能打到门口,却打不进去。犹如讨债精只能在柏府门前骂阵,却不能登堂入室坐讨也。现在科学家研究的焦点,正集中在如何“破门而入”上。可怜,再厉害的药物,把一群群砍杀尔倒立电灯泡制造工厂,团团围住,眼睁睁看着无数乱草在里面无法无天地乱搞,却束手无策。机关枪大炮以及飞机原子弹,统统出笼,该一群群工厂,仍面不改色,相应不理,而且形变得更严重,制造得更加快。
  这当然是传统战争,如果医生老爷出奇制胜,使用更猛烈的药物,邻近的其他正常细胞,就首先受不住,结果不见得治了病,却准是先要了命,玉石俱焚。所以迄今为止,医生老爷对于砍杀尔倒立电灯泡,虽然恨得咬牙切齿,却不得不起敬而畏,甘拜下风。现在常用的手段是周瑜先生对付曹操先生八十万大军的手段——火攻,用钻六十的熊熊烈火(辐射线),把它烤死。其实并不能真正烤死,只不过把那团乱草烤得晕头转向,呆在原地不动罢啦。而邻近的其他正常细胞,却往往被殃及池鱼,烤得少皮没毛。此所以受过钻六十治疗的朋友,往往头发脱落,骨瘦如柴也。而且只要有一个家伙逃出火焰山,随着血液飘流,在别的地方又抓住一个细胞,癌症就得重头表演。——开刀的结果往往会发生砍杀尔搬家或复发现象,原因在此。
  现在回到科幻小说《蛊惑》,“蛊”是很多种性质类似的滤过性病毒的总称。类似的性质是,它的那团乱草不是立竿见影,马上发动,而是像定时炸弹一样,定期发动。最古怪的是,每一种“蛊”,都有它不为外人所知的特效药。这群性质类似的倒立电灯泡,书中的平纳先生,已发现了八十三种,每种“蛊”都是特立独特的一种滤过性病毒。它可能寄生在植物上,如树叶上、青草上、花朵上,也可能寄生在动物上,如牛马上、猫狗上、鱼虾上(也可以说,跟上帝一样,无所不在)。男主角身上的“蛊”,大概寄生在蜘蛛上,蜘蛛先生在男主角身上一爬,该特立独行的倒立电灯泡,刹那间就抓住一个特定的细胞或许多特定的细胞。男主角身上的滤过性病毒,显然只对心脏细胞发生作用。它抓住之后,并不马上破壁而入,必须一年期满,才产生“生命现象”,然后以核子爆炸的连锁速度,凶猛攻击,千千万万心脏细胞,遂跟着伏尸千里。而它的攻击是间歇性的,最初十二天为期,而后距离逐渐缩短,终于把心脏细胞,全部歼灭。
  男主角身上的倒立电灯泡,还有一种特性,即令不满一年,寄生主如果情绪上发生一种特定的变化,例如,他遇到了一位如花似玉,要举行结婚大典啦,他的浓烈爱情就会引起某种内分泌亢进或其他异样,这种亢进或异样的内分泌,就像冲锋号一样,使沉睡中的那团乱草,从梦中惊醒,披挂上阵。
  ——另一种“蛊”,则没有时间的限制,而只有爱情的限制,只有爱情才能触发。于是,读者老爷要问啦,偷情也是爱情,结婚也是爱情,乱草老爷既没有侦骑四出,它怎生得知?这话问得毫无学问,盖柏杨先生又怎么得知哉?而另有一种“蛊”,情绪是它的催生剂,你一大怒,乱草就一跳而起。像我老人家这种顽劣之徒,既跟车掌小姐吵架,又跟专家学人顶嘴,肚子里如果有“蛊”,早就驾崩。
  每一种“蛊”都有一种固定的特效药,苗族同胞不是根据科学,而是根据古老累积下来的经验,知道某一种倒立电灯泡生长在啥地方,也知道某一种玩艺——或许是另一种倒立电灯泡,是前一种倒立电灯泡的克星,只要嗅上一嗅,挨上一挨,或炖汤吃之,或煮水饮之,就可把前一种倒立电灯泡一扫而空。武侠小说或神怪小说上,称之为“解药”,这种“解药”,有些可以藏起来放在身边备用,有些则必须用新鲜的,如新鲜的树叶鱼虾之类,所以男主角必须回到苗疆。
  “蛊”的种类太多,所以一个部落只精通某一种或某几种。甲部落下的“蛊”,只有甲部落知道怎么解。乙部落下的蛊,只有乙部落知道怎么解。而也只有他们知道如何不被感染。或者是,由于生于斯,长于斯,自己身上已产生抗体。所以甲部落的臭男人如果跑到乙部落那里,也风流一阵,负心一番,同样要糟。不过在这里,我们忽然间要为那些美貌的苗族女郎叫屈,不见得一定是她们在臭男人身上故意下“蛊”,臭男人整天在那种满布滤过性病毒地区晃来晃去,还用故意下之哉,他不可避免地会自动感染。
  科幻小说已提出科学的可能性——病因的可能性。要解答这个可能性,那是科学家的事,不是文学家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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